12 月 24 日，平安夜。

“我爸爸怎麽沒來？”

放學後，南平市某所私立初中的門口，一輛豪華私家車邊，小男孩穿著質地考究柔軟的黑色羊絨小大衣，問司機。

“沈總下班後會直接去餐廳，特意叫我過來接你。”司機替他拉開車門，又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，“少爺快上車吧，今天路上可能會有點堵，開過去大概還要一個小時。”

“餐廳？”男孩有些意外，“不是去歡樂谷嗎？我和爸爸早就定好的，今天晚上有聖誕夜場表演。”

據說，還會有一場盛大的人造雪——南平的聖誕節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下過雪了。

“不清楚，少爺，沈總是交代讓我帶你去餐廳。”司機禮貌地再次敦促，“還請抓緊上車吧，再晚可能就來不及了。”

“我能借你電話用一下嗎？”男孩仍執拗著不肯放棄，“我想自己問問爸爸。”

“沈總應該還沒有下會。”司機回答。

可大概看出男孩眼底的失落，司機最後還是拿出手機，讓他試一試。

男孩撥通了號碼，卻很快被對方拒接了。

沒辦法，最後，他也只好坐進了車廂後排。

司機說的沒錯，因為節日的緣故，路上的私家車比平時多了不少，市中心一帶，汽車尾燈串成了一條長龍，格外擁堵。

空調風溫暖的車廂裏，男孩百無聊賴地向窗外望去，無意間看見馬路對面商場門口，一棵掛滿彩燈的巨型聖誕樹上，金色和銀色的裝飾小球隨著夜風輕輕搖擺，閃閃亮亮，好看極了。

讓他不禁想起從前，每年平安夜的時候，母親都會在客廳裏擺上一棵縮小版的聖誕樹，還會叫他幫忙一起裝飾，並在聖誕夜的淩晨，把為他準備的禮物偷偷放在樹下。

起初，他真的以為那是聖誕老人送來的禮物，直到母親離開以後，沒有了聖誕樹，也再沒有了禮物。

大約過了一個小時，車子停在了一座僻靜的四合院門口，那是一家掩藏在深巷裏的老牌烤鴨店。幾年前的兒童節，母親還在的時候，他們一家三口也來吃過一次。

司機將男孩帶到了東廂的一間包間，父親已經到了。

而坐在父親旁邊的，是那個男孩見過三次的女人，和一個時常被父親提起、卻從未謀面的另一個男孩。

“向川啊，來，”父親朝男孩招手，“爸爸給你介紹——陳阿姨你應該已經見過了，這個是陳阿姨的兒子，比你大一歲，你得叫哥哥。”

沈父口中的新“哥哥”乖乖地站起身，向年幼的沈向川點點頭，“叫我沈庭就行了。”

“沈”庭。

小向川默念一遍，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，說不上疼，卻隱隱地不太舒服。他早就知道陳阿姨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兒子，卻記得，對方原來並不姓沈。

動作真快啊，他想，按照這個速度，這對母子應該很快就會搬來和他們一起住了。

半秒過後，小向川臉上揚起熱情笑意，沖對面的男孩擺擺手，“哥哥好。”

說完，便脫下書包，特意指了指小沈庭身邊的空位，轉而問父親，“爸爸，我能挨著哥哥坐嗎？”

“對，對，你們小兄弟坐一起，有的聊！”

沈父好似對兒子的反應十分滿意，竟難得地又和他寒暄了幾句學校的事——雖然他把班主任老師的性別都給搞錯了，但放在以前，他連提都不會提起。

服務員陸陸續續端菜上桌，最後和烤鴨一起端來的，還有一個超大的雙層生日蛋糕。

“向川啊，”沈父笑道，“今天是哥哥生日，爸爸就想著叫你們一起吃個飯，正好也認識一下。”

卻絕口未提父子二人關於今晚那場聖誕表演的約定。

沈父猶豫了片刻，又繼續說：“哥哥的轉學手續也辦好了，以後你們就是校友了，你看……”

“那哥哥什麽時候能搬來和咱們一起住？”小向川十分貼心地主動問父親。

沈父意外之餘，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，笑應：“就這個月底怎麽樣？”

“太好了！”小向川一臉的興奮，“那我就能和哥哥一起去學校了！”

“快給弟弟切塊蛋糕。”母親對小沈庭使了個眼色。

小沈庭聞言，拿起蛋糕刀，卻被沈父叫住了，“哎，急什麽，先點蠟燭吧，許個願，吹了蠟燭再切。”

蠟燭點好，小沈庭閉上眼，默默許了個願，又乖乖吹滅。

小向川格外健談，主動問了不少陳阿姨和新哥哥從前的事。不過，新哥哥話不多，有一句才答一句。

沈父見小沈庭只夾離自己最近的菜吃，似乎有些拘謹，便替他包了一份烤鴨。

“謝謝沈叔叔。”

“怎麽還叫沈叔叔？”母親笑著糾正。

“嗨喲，沒關系，叫什麽不都一樣嘛！”沈父笑著打圓場。

畢竟，讓小孩子接受一個全新的家庭，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小沈庭唇角輕抿，又被母親偷偷在腿上捏了一下，猶豫片刻，終究還是改了口：“謝謝爸爸。”

“哎喲，小庭真乖，”沈父樂得合不攏嘴，趕緊又給他夾了塊排骨。

不遠處，小向川目光死死盯著那塊排骨，一口氣把面前滿滿一大杯的橙汁全喝了。

晚餐結束後，小沈庭站在洗手間門口，替母親提著手提包，等她。

小向川看他獨自一人，便在一旁陪著，跟他聊天。

可小沈庭依舊話不多，還是問一句答一句。

小向川問：“哥哥，你剛才吹蠟燭的時候，許了什麽願望啊？”

小沈庭默了片刻，回答：“我希望我媽過得好。”

“哦，這樣啊……”小向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

片刻之後，他忽然目光很深地看向哥哥，輕輕笑道：“不過你知道嗎？我聽說啊，願望要是講出來，可就不靈了。”

沈庭猛地從夢中驚醒，狠狠地抽了口冷氣。

病房裏沒有開燈，墻上的電子萬年歷隱隱散著紅光，顯示：12 月 24 日，23:48。

正在這時，病房門一聲響動，被人推開了——

……

幾小時前，傍晚時分，S 酒店宴會廳內，高朋滿座，亮如白晝。

吳漾趕到項目會發布現場時，臨時收到一條來自沈向川的信息，說他因為有事耽擱，得遲到一會。

她迅速回了個“好”字，在現場隨便找了個不顯眼的位子落座。

活動準時開始，負責人簡短致辭，介紹了本年度幾家精品餐廳的業務情況，以及整體項目的來年規劃——沈向川此前向她寄出的提案即為來年規劃的一部分。

吳漾一邊聽，一邊飛快地用手機檢索著 PPT 上幾家餐廳的名字，好奇這些年均營收千萬的都是些什麽神仙餐廳。

卻發現，網上的結果寥寥無幾，就連覆蓋率極高的點評網站上，都只有餐廳名字和人均幾千元的價格，甚至少有評價。

這讓她不禁覺得有些奇怪。

臺上，負責人匯報完畢，下一日程，是項目方與一家名為“宇光基金”的簽約儀式。

經吳漾與鄰座打聽，似乎項目內的不少明星餐廳已經得到了這個“宇光基金”的投資入股，且數額不低。

吳漾很快在網上查到，這筆海外基金就在不久前，還曾與 S 集團在另外兩個項目上建立了合作關系。而其實際控制人 Ethan Jiang，中文名江文宇，也即 IN 的董事長，江楓的父親。

吳漾將前前後後的信息串聯起來，隱約推測出了沈向川的用意——

斥資購買商鋪，打造精品餐飲項目，掛著極高的消費價格，幾乎沒有任何人氣，卻很快被江文宇的海外基金入股。

看來，沈向川並非專門盯上了爺爺的茶樓，而是廣泛尋找著類似的“投資”機會。

如果她沒猜錯，她的茶樓在被沈向川盤下不久後，也會被“宇光基金”註資，這樣一來，江文宇海外賬戶裏的一大筆錢就會以掩人耳目的“合法”途徑劃轉到 S 集團名下。

可問題是，江文宇一個做互聯網生意的，為什麽要如此大手筆的和沈向川跨界“合作”呢？

吳漾沈吟片刻，目光飛快地掃過旁座人，確認自己沒被註意，然後便用手機調出專門的瀏覽器，登陸 VPN，打開了“暗艙”的系統頁面。

她按照爺爺留下的賬號密碼登入，並在搜索欄裏輸入了沈向川的手機號碼——

“怎麽樣，會不會覺得有些無聊？”忽然，旁邊有人小聲問她。

是沈向川。

吳漾心裏一驚，隨即不動聲色地收起仍停留在檢索頁面上的手機，轉頭笑應：“還好，只是我不太懂，全聽個熱鬧。”

“讓你這麽遠地過來，又照顧不周，”沈向川從路過服務員手中的托盤上拿了的兩杯香檳，遞給她一杯，“吳小姐多多擔待了。”

沒過多久，“會議”部分日程結束，晚宴正式開始。

沈向川大概是想表示出一點“將功補過”的意思，和幾個現場熟人打過招呼後，就不離寸步地陪在吳漾旁邊，從酒店經營聊到明星八卦，偶爾地，也會問問吳漾茶樓的生意狀況和爺爺留下的調查業務。

直到他忽然被一個電話叫走。

幾分鐘後，沈向川重新回到宴會廳，歉疚地對吳漾說：“實在不好意思，我哥那邊出了點狀況，我得過去看一下。”

“需要幫忙嗎？”吳漾問。

“沒關系，也不是第一次了，”沈向川無奈笑笑，“只是去辦個手續，簽個字，別的也做不了什麽。……一會我叫人送你回去吧？”

“不用不用，一會我還約了個朋友。”吳漾胡亂扯謊，謝絕了對方的好意。

“哦對，今天是平安夜，”沈向川忽然想起，臉上笑意漸深，“那就不耽擱你了，祝你和朋友玩的愉快。”

吳漾看著沈向川匆匆離去的背影，踩掉了腳上的高跟鞋，掏出包裏的運動鞋換上，又迅速用手機叫了輛車。

目的地定位：醫院。

作者捂臉說：抱歉各位，我來晚啦！看在這章是小哥哥生日的份兒上，請大家原諒啦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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